[] 地理中国:盐井 《转山》中最壮阔的澜沧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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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从茨中溯江而上，我很快就到了云岭洋咱桥，这里是卡瓦格博神山外传经线路的入口。因为开始修建德钦至贡山公路，已经建成一座跨江水泥拱桥，原来的吊桥已经拆除。在云岭乡驻地附近，公路改线从江边修进去。前面两岸山体上很突兀地伸展出几道不长草木的危崖彼此交错起来，滔滔激流呈连续S 形拐弯奔突其间。班车在这样的山路上走走停停，每一个拐弯都让人心惊胆战，到盐井时，天色已黑下来。




　　我在“游人接待中心”开了一个普通间，冲了个热水澡，然后下楼到餐厅点了盐井名吃“加加面”。见每张桌上都放着一个盛满江边鹅卵石的藤编盘子，不解，便问主人：此物是展品呢还是招徕买主。老板娘扎西玉追一边忙着煮面，一边装出诡秘神色：“你猜。”旁边有个五六岁模样、看着有些眼熟的小女孩儿别过头去哧哧偷笑。后来才搞明白，原来这些石子是拿来数数的，吃一碗，便拿一颗石子放自己面前。到这里来吃加加面的年轻人喜欢“赛吃”，看谁吃得最多，超过80 碗者店主免收餐费。

　　扎西玉追问我有没有看过电影《转山》，我说看过。她说当时剧组拍戏的时候在盐井待了20 天，剧组就在她店里用餐，有次张书豪吃了60 碗，为剧组之最，赢得一片掌声。我尽了最大的努力，也才吃了21 碗，扎西玉追说我长得牛高马大，却只有小鸡的胃口，自是对张书豪的“海量”大加赞赏。

　　一谈起《转山》，店老板娘和服务员们都立刻来劲了，你一言我一语，七嘴八舌地讲起电影拍摄过程中的花絮。扎西玉追的妹妹斯那卓玛在戏里演了乡村教师，还帮剧组干剧务，有一场在红拉雪山垭口附近草甸上的戏，斯那卓玛帮忙找道具，找群众演员。戏中演员们要穿以前的旧藏装，罩上头帕，因为脸要弄黑，化妆化了三四个小时。斯那卓玛说当时我心想，我们这一带的藏人脸没那么黑吧，自然黑就可以了吧，还要装模作样地画上高原红。斯那卓玛还给剧组当翻译，把李桃要说的台词翻成当地藏语。一直坐在我旁边有点眼熟的那个女孩说：“你才教了一句呢。”扎西玉追说，旁边这个小女孩叫仁钦曲措，就是剧中的小学生，那个用镜子打光的小男孩、李桃的儿子仁钦的扮演者。我才恍然大悟：“就是嘛，一开始我就觉得眼熟，原来是小演员啊。”




       斯那卓玛的公公、婆婆扮演了李桃的公公、婆婆。公公次里吾堆经常到拉萨、成都、云南跑生意，汉语讲得“淌淌流水”一般，人又长得高大魁梧，导演一眼就看上了，只是婆婆角色颇费了一番周折。本来导演看着也是挺合意的，可是老人家害羞，说：“谢谢啰，不要让我丢人现眼哈。”剧组只得另外找人，找了两三个，可是演起来导演都不满意。于是导演跟斯那卓玛说：就你婆婆了，拜托，不管怎样也要把老人家说服。

　　于是一家人合计起来做婆婆的思想工作。老人家一开始有点生气，次里吾堆就用剧组的困难“要挟”她：“人家剧组天天要花钱，拖一天就得多花冤枉钱，你就别为难人家了。”老人家一听之下心软了下来，就答应了。斯那卓玛说导演对公公的悟性非常满意，次里吾堆也自夸：“导演把要演的故事情节一说，我就琢磨出来该怎么演啦。”他还把剧中盐井的故事复述了一遍。仁钦曲措也在拍戏时把大家感动了一番，她自小没有哭过，导演要求她问张书豪“哥哥，你什么时候回来”时哭出声来，当时大家很急，担心孩子哭不出来，哪知这孩子天生的演员气质，鼻子抽搐起来，眼里噙满泪水。

　　斯那卓玛和当地好多人都参加过电影拍摄，《转山》之前是《车票》，一个镜头拍好几遍，有时一场戏要拍上一两天。当群众演员的一群老阿妈烦了，要罢工，张之亮导演就请斯那卓玛出面安抚情绪做思想工作。老人家们说：“拍电影是好玩，可是没想到有这么辛苦，比做活路还难受。”不过她们最终还是被斯那卓玛说服了，留在了剧组。

　　虽然至今没有看到这两部电影，可斯那卓玛和大家并无遗憾情绪。也许在他们心中，参加拍摄电影的经历比电影本身更加有意思。斯那卓玛跟吴奇隆拍了一张合影，照片中，她一点儿不像粉丝倒更像亲密的伴侣，没有夸张的笑，一切心意都藏在湖泊般幽深的眼眸里。作为珍贵的纪念，她把照片贴在相框里挂在床头。

　　盐井是纳西民族乡，位于澜沧江东岸的半坡阶地上，分上盐井和下盐井。纳西族主要居住在下盐井，据说他们是在明朝云南丽江木氏土司西征时移民过来的，过去讲纳西语，也有东巴主持祭天仪式，可是现在除了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，年轻辈已经不会讲纳西语了，祭天活动这样重要的文化活动也消失不见。丁增俊登说他的父亲会藏文，也会念东巴经，能主持祭天仪式。可是现在的人们对这些没有什么热情，唯一承袭下来的，就是古老的制盐术。




       当太阳照在盐井对面巍峨的达美拥雪山时，我坐上丁增俊登的摩托车向盐田出发了。驶过一段峭崖上的山路，公路缓缓下降，很快就到了江边的盐田。峡谷里江水如涌流的翡翠，江两岸依山搭建出层层叠叠的土木结构的平台，江西的盐田较宽，一块块连成片，颜色也有别于江东呈红色。细究了一番才发现，东岸地势陡峭，西岸地势低缓，且江西为红色土壤。资料上说，这一带属于地壳上升的强烈地带，岩层受到来自东西方向剧烈挤压，形成褶皱带和大断层。盐井地区的断裂构造线在三叠纪含盐地层，沿断裂带出来的温泉水溶解了含盐地层，富含盐分的卤水便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。

　　下了车走进盐田，有人在忙忙碌碌，大部分是头上盘着彩色发辫的妇女和结着发髻的年轻女孩。人们正在翻修盐田，拆除平台撑杆和托木，刮去凝结在上面的盐结晶。她们要用几天的时间重新修起盐田。盐田是一块一块的土台，以木杆支撑，平台上铺上细沙或者白土，四周修起田埂，以便护住卤水。她们背着木桶或挑着扁担到江滩上的卤水池汲卤水，然后爬坡将卤水倒进盐田里，待三五天的风吹日晒之后，盐结晶就会析出，再用刮板或扫帚收集起来。江东的一块盐田正常情况下可以收获二三十斤盐，因为产出的是白盐，所以要比江西产出的红盐贵一些。当盐积累到足够的时候，男人们就把盐袋驮在马和骡子背上，或北上芒康和巴塘的牧区，或南下云南的迪庆和丽江地区，换成钱或粮食。

　　桑吉卓玛带着17 岁的女孩卓嘎在翻修盐田。卓玛当家，找了个巴塘老公，她从十几岁开始在盐田里干活，现在还不能歇下来。桑吉卓玛告诉我，男人们除了修盐田和卤水池很少做盐活，所以盐田是女人承担的生计。她的女儿在昌都中学上高中，她希望女儿能够考一所好的大学，然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。她已经修了3 块盐田，还有15 块等着修。下去江边卤水池的路又细又窄，晒盐繁忙的季节，真不知女人们怎样往来穿梭。卤水池像碉堡般耸立在滚滚江涛里。因为要在涨水季节防止池子被淹，所以修了挡水的石围。池子有十来米深，架了细细的独木梯。

　　我问丁增俊登：谁最先发现这里的卤水，谁又开凿了这个卤水池子？他给我讲了个故事：达美拥雪山后面有个村子，有广阔的草场和农田，还有盐业，但那里的人们觉得活路太多，忙不过来，就去找喇嘛，请喇嘛给他们出主意。喇嘛问他们：你们觉得放弃那个好？人们说盐田活路太辛苦，于是喇嘛施展神通把盐田变成一公一母两只鸡，两只鸡翻越达美拥雪山来到这里，公鸡留在江西的加达村，母鸡飞到了江东岸这个地方，两只鸡重又变回盐田，于是，这里就有了盐田。




       去上盐井的路上因为时间还早，我们钻进巨龙沟参观了文成公主庙。据说文成公主入嫁吐蕃途经此地，见此地景象殊胜便驻足修行，由于法力高深、功德深厚，在修行洞的石崖上留下了身相，于是人们修建了小庙，点灯供奉。

　　上盐井天主教堂高高矗立在214 国道下方。因为今晚是圣诞夜，我一个人徒步而去，半路上遇到一位赶去参加圣诞节的天主教教民，叫“保罗”。他说他老婆是下盐井纳西族，两年前两人结的婚，到现在老婆仍然信仰藏传佛教，他们的孩子叫“松吉次仁”，请喇嘛起的名字。保罗三十来岁，已经买了一辆面包车，可是坚持自己步行过来。他说，以前教民们都是步行到教堂，不管做礼拜还是过圣诞节。

　　我问他怎么对待媳妇的宗教信仰问题，保罗不假思索地说“谁能强迫谁呢？各信各的教。”保罗说：下一代的宗教信仰都要尊重他们的意愿，他们愿意信什么就信什么，不能干涉。他又说：上盐井的天主教徒有600 多名，与佛教相安无事，相互理解并尊重对方的信仰。不同信仰的家庭之间也相互通婚，像我们家，老婆去岗达寺烧香拜佛，过佛教节日，我去教堂做礼拜，各行其是，互不干涉。当然转信对方宗教信仰的情况也有，像鲁仁弟的表姐夫原来是天主教，入赘到表姐家后改信了佛教。

　　盐井这地方说来也有点怪，下盐井的纳西族信仰藏传佛教，而上盐井的藏民多半则信奉天主教。上盐井天主教的神父正是从北京神学院毕业回来的本地人鲁仁弟。教堂建筑原来是土房，西藏自治区拨款再加上鲁仁弟向内地同学教友征集的募捐，现在已经建起了钢混结构的礼拜堂和钟楼。




       天色向晚的时候，教民们陆续走进教堂，每人都穿着簇新的藏装，女孩们打扮得更是花枝招展，都背一个学生包，里面装着油炸果子、水果、健力宝、百事可乐等食品和饮料，尽数倾出，放在院场中间的一张方桌子。

　　钟声敲响了，教民们在礼拜堂找好自己的位子。鲁仁弟用藏语讲解《圣经》，引领大家念诵《圣经》，他使用的是藏语，接下来给教民们赐予圣食、圣血。教民们在座位上起起落落，在神父的引导下，用藏语唱起《赞美诗》。一个女声起了头，于是抽丝剥茧般涌起歌声的洪流，纯净、高亢、绵长，令人仿佛置身于旷野，一下陷入迷醉，像云彩飘垂，像暖风吹过，像山花开放，像流水潺潺，像卸下心灵中的重负……

　　做完祷告，彩色的人流涌出教堂的门槛，瀑布般漫过又高又长的石阶，在院场里围起舞圈，男人们拉起弦子，女人们扬起水袖，这时一直在外观望的佛教徒们也参加进来。我坐在院子的墙脚静静观看，有人走过来递上一杯教堂自酿的红葡萄酒，颜色深红，味道醇厚，不禁让我又想起了刘文增老师。天主教和基督教传入澜沧江峡谷已超过150 年，已成为生活在艰苦环境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慰藉，但愿这基督的信仰可以永远伴随这些善良的人民。